中国留学生眼中的土耳其05:爱乐之城

一名在土耳其攻读博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带您走进千面土耳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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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留学生眼中的土耳其05:爱乐之城

 

格雷厄姆·格林在小说《命运的内核》中这样描述男主人公的心境:他当时觉得他是到达了幸福的顶点:黑暗中,只身一人,周围只有嘈杂的雨声,没有爱,也没有怜悯。

我觉得人或者会在内心感到神圣感召的时候得到这种出世的内心宁静,或者是在万念俱灰无所留恋,突然生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时领悟到俗世万千变化皆为空,内里参透色空竟生出对生命的温热感受时候的安详。但说到底,无论是小说的主人公斯考比还是怡红公子贾宝玉对生命空性的领会都伴着一种节奏,当自己生活的轨迹和这个大的乐章合拍的时候,自然产生了内心的宁静。

音乐是人体认内心节奏和世界韵律的产物。无论是古典音乐的节制还是现代音乐的放肆,韵律总是试图外化人的内心。诗歌也是和韵律有关的艺术,因为需要人发声来朗读,气息的构成和运行都对诗歌产生很大的影响。气息发自人内,表于外,本身就是受到人心性控制及其明显的。在混合音乐和诗歌的场合,管乐器似乎比弦乐器更适合,所以我们可以在土耳其文化遗产SEMA(也就是旋转舞)表演时听到有一种十分悠扬但又兼具内敛,温柔触动内心但又不挑起激情的笛声,这就是NEY。NEY属于管乐器,它的发声主要靠吹奏者气息的掌握,这种乐器主要和土耳其的苏菲教团有关,苏菲大师一般都会把自己对世界的理解用诗歌的形式表达出来,诗歌本身就是语言浓缩的产物,但有时候人们对世界的感受可能会强烈到语言也失效,但表达这种感情的欲望却如此炽烈,乐器成为表达的最后工具。

人类虽然千差万别,但归根结底还是会思考相同的问题。维特根斯坦对语言进行了深刻的哲学思考后说“不能说的必须保持沉默”,用思辨的形式认同了语言的有限性。而在维根斯坦之前的苏菲大师们已经用行动抗议着人类语言的贫乏,NEY可以补充诗歌都无法表达的那部分情感,用稳定的气息源源不断的从内里将体认顺着NEY管吹出。有的土耳其人说NEY就是无缘无故可以让你流泪的乐器。我想之所以会觉得没有缘故,正是NEY表达的感情恰恰是语言无法表述的,是隐蔽在每个人内心的深刻情愫,通过NEY被揭开,展示在自己面前。听者通过这个旋律方可直面内心,一时涌现的感情是如此饱满和亲切以至于不禁流泪,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伊斯坦布尔有很多演奏NEY的乐师,而从地铁şişhane站出来往Galata方向走的路上还有一座苏菲博物馆,我记得刚来土耳其的那年冬天误打误撞的去过那里一次,后来还学过一段时间NEY的演奏,但NEY对自己情绪和气息的控制要求是如此之严,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同样作为管乐器,同样是在这片土地上产生的音乐形式,阿夫洛斯管则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

前面说过酒神精神最初的产生就是在爱琴海西海岸地区,也就是今天土耳其的EGE地区。酒神精神的演绎靠的是悲剧,而悲剧里的乐器之一就是这种叫做阿夫洛斯管的管乐器。这种乐器代表的是狂喜,放纵,他的声音激起人心中最原始的欲望并将其释放出来,酒神的乐器主要是为了对抗日神阿波罗的弦乐器的庄重恢弘。酒神狂欢的场面近似迷狂,是天地万物失去秩序都混为一体不分的快乐,这种快乐对抗一切规范秩序,估计有点今天说的酒后乱性的意思。

土耳其地理环境变化极大,三面环海一面靠山,生活在不同地理环境和气候下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音乐表达形式。能够在当地体验,自然是最好的。因为只有在独特的环境下才更能体味音乐想要说的。但土耳其也不算小,要体会这么多音乐形式,走上一圈确实不容易,但有个方便法门,那就是去独立大街。独立大街每到周末的时候,当然平时也是有的,就有很多吹拉弹唱的街头艺人。从塔克西姆广场下来刚一进到独立大街,法国文化中心那里肯定会有一拨人在表演,这个地方的表演者一般是东南部的风格,喜欢载歌载舞,活泛的表演形式常常能招来很多人围观。除了东南部的音乐表演外,肯定会有来自黑海地区的年轻人也在独立大街上表演TULUM(图卢姆),一种类似苏格兰风笛的乐器,不仅是长得像,声音也几乎一样。配合着图卢姆的舞蹈叫做HORON,这种舞蹈形式也和苏格兰的大河之舞颇为相似。想必黑海岸边生活的人们和苏格兰高地上的人们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共享着一个文化密码,所以才会有如此相近的音乐形式来表达感情。独立大街往下走,一直到şişhane地铁站站头随处都会有歌者,两三步就可以遇见演奏家。独立大街嘈杂不堪,但音乐在这里就像一条无声的河,慢慢的流淌着,偶尔泛起一两个浪花,很快又淹没在人声鼎沸之中。

这股音乐的清流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融进了这座城市的肌理里,又四散开,像雨滴似得,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咖啡馆里的音乐沙龙,地铁站里的卖场歌手,乐器行里的声乐专家,或者就是兴致起了突然开始哼唱起来的普通人。音乐就像诗歌一样会流动,他们流动在伊斯坦布尔的大街小巷里,河床是每个用心体会生活,勇于表达自己的凡人。无论是简单的四行诗,还是一段无词的旋律,或者说是某个生活的场景,突然显现出某种融洽和舒适,让愿意行走在伊斯坦布尔冬天雨夜里的人们,感受到幸福的顶点,只身一人,周身雨声嘈杂,没有爱,也没有怜悯。

作者:伊斯坦布尔大学社会学在读博士 张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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